安宁河平原,隐没于中国最大彝族聚居区的崇山峻岭里。居住彝地拉波俄觉建昌古城的人们,闲暇之余,都能远远地眺望牦牛山。因为牦牛山,位于彝州首府西昌市的西部,是市境内山地的主体,占总面积一半,自北向南纵贯全境,构成安宁河与雅砻江的分水岭。
牦牛山风景秀丽,深藏秘境。多年以来,一早一晚,远望牦牛山,成了我每天的修性课。站在牦牛山顶,近近地观看云海,登高望远安宁河谷风采,成了一场心灵仪式,灵魂之约。
走近牦牛山,一般会选择山花烂漫时,可我们之间,缘分于秋高气爽之季。上牦牛山亲山近水,一般选择太和、开元向上,我与亲友及娃娃走的是西宁、樟木、响水乡,顺沟渠而上。不喜欢人声鼎沸的路线,就是我今天出行的一个理由,虽然我做不到特立独行,可我需要静静。
不能强求所有人的心境与你一样。到了深箐里,我们各自做喜欢的事,喜欢饮食与负责游玩的人,拾柴、起火、烧烤;喜欢摄影的人,跑来跑去,就为那一刻的美丽与动人;孩子们青一色,选择清凉透澈的溪流嬉戏;而我浑身一种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力量。
牦牛山顶,一年四季云雾缭绕,能见度低,也许是规划,也许是天意。只身来到山巅,游云时不时飘过身旁,我有摇摇欲坠、神魂颠倒,神与仙般的感觉,就为这一刻,不知做了多少个梦,思绪澎湃……,缘由了我今天的思考。
前些时日,大街上迎面一个远亲的家人,当即我掏出身上仅有的六百元钱,给两个孩子,每人三百元。因为九年前,他们父亲在一次聚会里,给了我儿子伍佰元克基(狗皮子钱,彝人见着婴幼儿时的一种礼节,为吉祥贱命名)。
今天上山的时候,爱人见游玩队伍里,有她堂妹一家大小后,东摸西摸,似乎有些紧张。彝族人出门不得不有所准备,害怕遇到熟人或亲友时,囧在那里。
彝人婚丧嫁娶时团结互助,历来尊老爱幼,有许许多多优良传统。可今天我们的生存环境变了,生活方式也变了的情况下,我们一味攀比,一味过度地消费人情,性质是不是也跟着变了。
乔迁宴、满月宴、生日宴、升学宴,这样宴那样宴,日日月月赴宴;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姑舅姨婆,这样亲那样亲,无人不亲;同学、战友、同事、同乡、文友、病友、微信友、接送娃娃友、官场体制友,这样友那样友,无人不友;生、老、病、死,无处不在,无所不去。艰难困苦时期,彝族人抱团取暖没有错,可今天范围无限放大,次数过于频繁,数额过于巨大,我们是不是相互绑架地活着。
悲剧还是发生。正当我们收获大自然,一路凯旋至半山腰时,车队在一个小型电站门口停下。娃娃他大舅对我说:我们平时难得上山,择日不如撞日,他两个堂弟,已经安排人去山里捉羊,他们家羊群寄养在这深山里,今天要招待你。
山里优哉游哉回来,沉浸轻松愉快里的我,一听,坠入深渊的感觉。我跳下车立马反驳:一是按照彝族人理念,天上雷公大,地上舅子大,应该我请你们,彝人精神世界里,没有舅子请妹夫一说;二是我们今天就为山山水水而来,就为亲人与孩子们相聚而来,我们随意和随性即好;三是我们今天酒足饭饱,不必再铺张浪费。
我一言,他们九句,无理可讲。我向爱人投去求救的眼神,她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她的心理活动是:你原先是按照彝族人英雄主义和惹伙(大方得体)而活着的人,今天我堂弟尊敬与尊重你,你是不是假打(四川方言,虚伪的意思)。其实爱人根本不相信,我已经返璞归真,皈依大自然,何况彝人谚语:吃别人一只鸡,相当于杀自己一只猪,意思是吃了别人宴请,是要加倍偿还的。
还有我到了今天这个年岁,已经没有心境偿还人情,那一刻,失落,越发地失落。我只有一种感慨:一个人即使自己做了一些改变,也不容易改变,别人对你的惯性思维;同时你的改变,也左右不了别人的定律。当时我腰包空空如也,可我前半句豪气,后半句心虚地说:那么,我们就拉上羊去镇里,我家也该去看看孩子的外公外婆。
就在我窘态的言语里,他们听出了,我的用意与底气不足。不由分说,动手按照彝族人,菜板沾血的仪式,那只羊成了彝族人,好客与铺张浪费的冤魂。照顾情绪与死要面子,我不得不回归当年的风格,配合着大家,吃喝得十分开心的样子。
可回来连续一周,我咽喉就像卡着鱼刺一样。
(2016年8月21日 落笔闭门思过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