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在五年前的这个时候离开我的。遗憾是永远的,因为在那个时候自己还不太介意这个日子,也因为工作太忙,在那一天谈不上给予她一点礼物,哪怕只是一句对病中的她给予一声问候、一个微笑,因为没有居住在一起,甚至我连她的面也没有见到,尽管和她相距只是几分钟的路程。在这五年中,她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出现在我的梦里。
母亲大字不识一个,一生中除了认识人民币的面额外,就只认得计划经济时期的粮票、布票和食品票了,虽不知书却非常达礼,以她一生的言行让人敬重。年轻时她在农村辛勤劳作和抚养着两个儿女,孝顺公婆、和睦邻里;在生产队的所有生产中,好强的她从不落人后,不给自己和当军人的丈夫丢脸;哪怕是在全国人民都过的“粮食关”中也不曾得到一点吃“皇粮”的丈夫的接济,为了两个儿女不饿着有时只能上山采摘些“救兵粮”回来和玉米棒一起碾成粉煮熟后吃,也不曾拖过一下当军人的丈夫的腿。儿子长到十多岁时,母亲担心自己一字不识,管教不好孩子,才一步三回头地含泪离开故乡,到外县做了随军家属。即使到了“城市”并作为军人家属招了工、有了工作,也仍然改不了纯朴、勤劳的本性,在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做好工作之余,“违反国家政策”偷偷地养猪换钱,却又不是为了改变一下一家四口的生活,而是用来接济老家的亲友。对我这个独生女是相当的“苛刻”,十六七时我还着穿着补了5、6个不同颜色补丁的裤子;记忆中家里在七十年代挂的蚊帐也是用用许多块布拼凑的,花纹颜色各不相同,密不透风让人有窒息感。而对老家的亲友们却是想方设法的找尽各种材料为他们缝制衣物、做鞋子等,至今还有亲友不时提起。在她去世时亲友为她写的挽联是“积善扬德有口皆碑,勤俭辛劳普济众亲”,横批是“好人一生”,这真正是她一生的真实写照。
相信她一定不懂得“敬业”这两个字的意思,但对她从事的制药工作(她当时的工作是最原始的,那就是在山上去挖黄连树根,回来洗净再用柴刀砍成大块大块的放进大锅里煮,待熬出的黄连水有一定浓度后,捞出黄连树根,将药水用纱布过滤、沉淀,干后放进制片机里加工成县制药厂的产品――黄连素片)却真正称得上是“呕心沥血”,经常是下班时间也到不了家,尽管家和工作地点就在一个大院里,却常常是把饭端到那里去吃。她的同事中有几个是初小或高小生,认得几个字,虽然她们也是在一线的工人,但在有上山采药等重活时却要耍点小滑头,不是家里有事就是称自己生病了,所以记忆中每次母亲上山时总要对我们说:“今天某某阿姨有事,我一个人要多采点回来”等,而她自己却经常是带病工作。因为她有胃病,我常常是半夜被她的呻吟声和呕吐声惊醒,尽管一夜不眠,第二天她仍然会滴水不沾饿着肚子,在大家面前装着若无其事地样子去上班,背着背篼带着干粮上山采药,全然不顾头晚的疼痛和早上的空腹,再怎么难受也没有听见她向领导请过一天假、耽误一天工作,尽管她的工作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也相信她不明白“扶贫济困”的书面含义,却在她退休后每逢农忙季节便自己带上干粮,有时还会为已经断粮的主人家捎上几个包谷粑,去帮助抢种抢收,而这些人的亲戚关系算起来已出十几代。儿孙们笑她“您不退休人家就不吃饭了?”她正色道:“能帮一点是一点”;平时一副比农妇还农妇的穿着打扮惹得人们常常问我:为什么不给你母亲办农转非?
一生辛勤养育着儿女和孙辈,为家人操碎了心,却不肯接受晚辈对她的一丁点孝敬,在她偶有疾患时照顾她一会儿,都会唠叨“影响你们工作了”;只要自己能下床、能走动,绝不会让晚辈再多照顾她一分钟。就在生命倒计时的最后三天都还不肯接受我们的照顾,一个肝、胆、肾综合绝症患者只卧了三天床,只让子孙们照顾了三天!这种意志、这种毅力让我汗颜,如果不是她的爱心――怕给儿女们增添负担,如果不是她敬业精神的延续――怕影响儿女们的工作,她能撑这么久吗?这就是一个文盲的朴实境界。
她用自己朴实无华的言行证明了“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句话。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间,省吃俭用到了苛刻自己的地步,完全是在为了“还恩情”而活着,只要是给予过家人帮助的人,她都尽力在别人需要帮助时送上自己的一点心意。在知道自己要走完人生时,尽管心中对亲戚、朋友有着无尽的牵挂和想见上最后一面的念头,却怕给他们增添麻烦而一再叮嘱家人不要声张,不要通知亲友来看她。这也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临终时她深爱着的亲友和深爱着她的亲友没有和她见上最后一面!
母亲,我慈爱而又严厉的母亲,我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女儿永远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