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够老,但总有些声音在耳边飘荡,走过的路容易忘记,那些脚印却一直在追赶着我,喋喋不休,无处可逃,有时,只好停下来安慰下那些回忆,告诉他们我并未忘记,了却那锥心的缠绵,以便重新踏上另一段陌路。
去过很多地方,对于大多数地方我只是匆匆过客,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成都、贡嘎山、昆明,都只是几个月而已,我知道她长成这样,然后与我无关,只好离去,除去攀枝花外,在西安呆过的5年是我最长的一次停留,因为生存和求学是让人没有选择的,就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你会怀着天然的抵触将它进行下去,直到新欢的出现。在那年凛冽的寒风中,我坐在拥挤的硬座车厢中,在列车的摇晃和汗臭方便面的味道中睡去又醒来,看着窗外的麦田和群山呼啸而过,一路向北,断断续续地拼凑着一个梦,良人且做荡子游。一重山,两重山,山高天远雾水寒,抛开秦岭,驶进关中,在暮色中走下列车,一出站便见西安铺天盖地一城灰,如狗般游走的出租车,抬头望天,黑云压城,仿佛被网住不动的飞鸟,那就是红尘之网,红尘滚滚,而我的傻逼青春才刚开始。
我是一个内向的热情种,别人抢着要去的,我不着急,来日方长,总会轮到浸入你身躯的那一刻,八百里秦川,八百里锦绣,八百里古韵,八百里风流,一天的照片拍不完,盛世煌煌,在人群中一百多斤,容易放得下,所谓帝王气象,十三朝古都,无非是来助我这学子的兴。人们在城墙内外彷徨,想穿透这堵墙去寻找灯红酒绿,追赶时髦潮流,憧憬科技现代,因此上,我要说,我待西安,不薄,我爱这样的美人迟暮,皇城复兴与否只是别人的大事,故国者非有乔木之谓也,有我就不一样,我爱这样的霜降草枯,长空雁鸣,三秦故地,破落凋零,这才是故国,西安人的故国,既然他们不要,我捡过来又何妨,只怕他也认生,排斥我这化外方民,那就把兵马俑、大雁塔、阿房宫留给你们,我去野外荒垣静坐,听土埙声声,掘个洞,挖条隧道,回到从前去,看秦皇汉武则天风流、骊山烽火美人笑、马嵬坡上千秋恨,看天子威仪、后宫花丛、九省通衢、权计、阴谋、连横、合纵、明君、昏主、美人、铁骑、飞鸽,如此,我才能长袖善舞,你才能烽火佳人。
在西安的第一场雪,不,我要现在才纠正过来,长安,我的学校先在长安路,后在长安区,我一直都在长安,让我们这样的南蛮欢呼大叫,非是没有见过雪,没有见过这样的雪,摊开手,让它落下融化,这样的气候,没有品茗赏雪,而是奔到长延堡去吃烤肉,回民街太远太闹,那是炫耀地名之处,向外国佬推销仿真品的所在,羊肉泡沫永远是超市的最好吃,我只要在长延堡,还有个茅坡村,和着朋友大块吃肉,大瓶喝酒,喝了点酒,便放肆张扬,原来这世间,还有你我这一等人,慷慨男儿同作稻梁谋,多情总被无情毙, 这样的长安,李白来了又走,司马相如走了又来,而我却还没有见到王孙之女,有情饮水饱,我喝多了只想吐,邻桌的女子似乎皑如山上雪,皓如云间月,外面音响店的《心太软》如鬼夜嘶,我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一曲《凤求凰》,人来人去,渐渐地,女子稀疏的眉眼淡了,原来是努力加餐勿念妾,酒水汤汤,与君长诀,也罢,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毕业之前,终是去了趟华山,是人,免不了从俗,总要留点念想,何况郑钧已把终南山抢去,我也没法夺。华山没让我这俗人失望,确是天险,虽然在路上遇见一群成都人,我说老乡好时他们反应淡漠,的确,成都人不是攀枝花人的老乡,我也不是攀枝花人的老乡,只有好香,才是相好,重要的是,这儿有我的江湖,有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他们曾在山顶一起小便,在山泉里一起裸泳,现在他们分布在攀西,在云南,在长安,在东莞,为了下一次华山论酒,东奔西走,茕茕白兔,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我的肉身走得太匆匆,长安,请放开我的灵魂让它跟上,我太疲惫了,且梦一场,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将你遗忘,明朝奋发图鹰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