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 江 石
新千年的泼水节期间,我前往西双版纳去参加一个全国性的笔会,盛情而周到的东道主特意安排了一个充满浪漫情调的议程:江边采风。
到了江边后我才眼前这条江面宽阔,清浅平和的大江就是澜沧江,我所供职的小城,正好就处在这条大江的中上游,距版纳有千里之遥。我是从小伴随着这条大江不舍昼夜的喧哗与躁动长大的。让我感到惊诧的是在我的印象中一直喜怒无常,桀骜不驯,犹如脱缰野马的澜沧江,到了山柔水软的傣乡,竟然也一改先前的脾性,变得温顺平和,谦逊安谧起来。傣乡境内的澜沧江,让我真切地感受和领悟到了这条大江的另一个层面。
在离我所供职的小城不远的那条世界著名的峡谷深处或更深处,充满个性与活力的澜沧江总是不舍昼夜地浩荡着,喧哗着。极尽了大江的澎湃与激昂,挥洒着怒水的狂傲与不羁。在大江的两岸,布排着一座座高插云天的的山峰,尖利,峥嵘,象一颗颗魔鬼的獠牙。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江水总是充满一种神秘的浑浊,看似平静柔和的江面之下,其实暗藏着万千的杀机。只有到了秋天,江水才会显现出一种少有的湛蓝,静静的,象一块平整地铺开的蓝色钢板。因而,在我记忆中的澜沧江,总是充满了剽悍、神秘、甚至残酷。尤其是在我亲眼目睹了一个16岁的少女,被看似平和的江水无情地掳走了花朵般的生命之后,更对这条昼夜奔流的大江,怀有一种深深的敬畏。我从未曾将这条大江与温柔、与浪漫、与诗意的纵情联系在一起,我根本无法找到它们之间那种必然的关联。
在西双版纳的江边采风活动之后,我才真正认识了澜沧江的温柔与谦卑。
这里有着一片美丽而宽阔的江滩,江水也象玻璃一样的平整而透明,兴许是受了几个童心未泯的女作家的影响,我从江边捡拾回了一整提包的沧江石。这些大小不等的石子,经过江水天长日久的打磨,已经变得宝石一样的晶莹剔透,圆润光滑。在透明的江水中,这些大小不等的石子,姿态十分的美丽。石面上的花纹,五彩斑斓,绚丽奇巧,而且个个晶莹剔透,与南京的雨花石比起来也毫不逊色。窃以为沧江石美就美在它是大自然一种杰出的造化,美在它的拙朴与天然。或白如冰雪,或绿如翡翠,或红似朱丹,或蓝若秋水,可以说一颗石头就是一种气象,一种格调,一种品位,一种表达,一种包容。石子的形状也各不相同,或兽鸟,或人物,或风景,或花卉,或城廓连云,或云山叠嶂,万千气象,尽收于小小的一颗沧江石之中。一切都在象与非象之间,我所要的就是这份效果。
我想我当时在江滩上捡拾沧江石的情景一定象是一个贪婪的寻宝者,不断地捡拾,不断地遴选鉴别,然后保留下那些在自己看来已经趋向于完美的沧江石,把那些略有缺憾的石子重新送回大江的激流之中。最后,我还是保留下了整整一提包的沧江石,足有一百多枚,再不忍丢弃。因为这些沧江石每一枚都有它自己不可替代的魅力,各有特点,各有千秋。我要把它带回家并且告诉家乡的朋友,澜沧江也会开花,这些绚丽斑斓的沧江石,就是澜沧江开出的花儿。多美丽的花儿呀,那绚烂的花纹,那瑰丽的色彩,是任何花朵也无法比拟的。
去版纳机场的路上,由于行李太沉重,单是提包里的石子就有近十公斤,捎带起来很是吃力,我于是不得不心揪揪地将提包里的沧江石淘汰了40多枚,以减轻负担。上飞机前进行安全检查时,由于行李超重,没办法,只好又忍痛将40多枚石子永远地留在了版纳机场那美丽的花坛之中。最后,我只带了20多枚回到家中。现在,这些来自澜沧江的石子,这些澜沧江开出的,永不凋谢的花朵,就摆放在我的电脑桌边一个透明的玻璃水缸里。每天一与这些美丽的沧江石面对,我的耳畔便仿佛回荡起澜沧江那生生不息的涛声,便联想到了一条大江的至刚至柔,至性至情。
有时我竟会突发如是的奇想:那些被我遗弃在版纳机场花坛中的沧江石,它们会不会变幻成一颗颗美丽的花籽,在来年的春天,在又一个泼水节到来的时候,开放出璀璨而清丽的花朵来呢?
赕 佛
在新千年的4月,也就是傣历1362年的新年期间,我应西双版纳州政府新闻办公室、州旅游局以及《沿海信息报》驻西双版纳办事处的盛情邀请,前往"金孔雀的故乡"去参加"新世纪的西双版纳"全国征文竞赛的颁奖仪式及版纳采风笔会。组织这项活动的"东道主"想得十分的周到,不但颁奖仪式搞得隆重而热烈,而且整个笔会的活动也安排的井井有条。因为我那篇名为《傣乡的美》的散文,在此次征文活动中侥幸中了个"头奖",所以破例获得了州委书记和州长亲自为我颁奖的殊荣。东道主不但给我颁发了整整5000元的奖金,而且承担了我们一行40余人在版纳采风期间的所有食宿及活动费用。如此规格和如此优厚待遇的笔会活动,放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傣乡人的真诚厚道和热情好客,由此可见一斑。
在版纳采风的8天时间里,我们参加了包括"泼水节"在内的所有傣历新年庆祝活动。在所有的活动中,让我感触最深也最有教益的,则是那场别开生面的"赕佛仪式"。
所谓的"赕佛",其实就是"给佛爷洗澡沐浴"。"赕"在傣语中,包含有洗礼的意思。
在西双版纳等许多傣族人聚居的地方,到处我们都能看见金碧辉煌的佛寺、佛塔。可以说傣乡就是一个广大的"妙乡佛国",一花就是一世界,一叶当然一菩提。傣族人向佛、敬佛、礼佛,以善心慈行立身处世。
佛在傣家人的心中,始终是那么庄严、那么圣洁、那么慈悲,那为什么还要给"佛爷"洗澡沐浴呢?
原来,在一心向佛的傣家人看来,即使是至高无上,佛法无边的佛爷,在一年中也难免有脱不了尘俗的时候。所以,必须要由凡人来帮助佛爷清洗去一年中在人世间沾染上的凡尘俗垢。因而,每年的傣历新年,傣家人都要举行极其隆重的"赕佛"仪式。
傣历新年一般有三天,第一天叫"宛麦",相当于我们的除夕。这一天,各家各户都要认真地打扫卫生,拆洗被褥,干干净净地迎接新年。第二天叫"宛恼",是空日。意思是既不计算在旧年之内,也不计算在新年之内。这一天也是傣家人举行"赕佛"仪式及盛大的节日"泼水节"的开始。在这一天的凌晨,所有的傣族妇女都要起个大早,把清洁的井水或泉水挑到佛寺里,在太阳出来的时候,给佛像清洗尘埃。傣族妇女们"赕佛"的仪式非常的肃穆和庄重,她们要在清洁的井水或泉水中,掺上各种美丽馨香的鲜花。要用碧绿似玉的芭蕉叶,舀起那圣洁的净水,小心翼翼地清洗擦拭,直至整座佛像都金光灿烂,纤尘不染。
当我看到那些身着节日盛装的妇女,在给"佛像"清洗沐浴时,表情是那样的虔诚,身心是那样的投入,精神那样的专注,我突然意识到:她们在"洗佛"的同时,其实每一个人也是在"洗心",也是在专心致志地"除去"自己心灵中的各种尘埃与污垢。她们要用一丝不苟的清洗,重现佛像那金碧辉煌的本色。同时,也要把自己的心扉,清洗得里外一片透亮。
我于是便想,我们是否也应该像傣家人"赕佛"一样,每年都对自己的心灵进行一次认真的清洗呢?
无论任何人,通过一年中那滚滚红尘的熏染,那横流物欲的冲击,那生活琐事的腐蚀,浑身上下早就布满了厚厚的"尘灰",早就堆积起许多不易察觉的"污浊"。如果我们不及时对"它"进行清洗,那么,一年年地覆盖,一年年地积淀,一年年地蒙尘,最终我们将会失去本色,失去自我,失去生命的活力与魅力,失去光彩照人的一面。所以,我们也应该像傣家人"洗佛"一样,每年都对自己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整理和清洗。除去一年中所"淤积"在我们的身心上的那些肮脏的东西。譬如说贪欲、色欲、功利之欲……尤其是那些极不容易觉察的"缝隙"和"皱褶",我们更应该进行认真的"洗涤",认真的"擦拭",直至最终重现出自己善良的本色,正义的本色,朴素的本色。这样,我们便可以在新的一年中,始终保持一份清洁,一份纯真,一份透明。
广大不过佛德,圣洁不过佛心,但连"佛爷"也会蒙尘,连"佛爷"也需要清洗。也需要借助外力以洁净的圣水,清洗去在人间沾染上的污垢,清洗去岁月淤积下的尘埃,何况我们是六根不净,四大不空,肉体凡胎的俗人呢?
傣 乡 的 美
我找不到任何一个贴切得天衣无缝的词汇,来形容来叙写我所熟知的傣乡的美。真正的傣乡的美,你是无法用语言或者文字来表述的。所有到过傣乡的人,能说的话只有一句:太美了!尽管连自己都觉得太俗,但你还能有其它能够淋漓尽致地表达你发自内心的赞叹与惊讶的词汇吗?除了这么一句大实话,恐怕你也只会和我一样,让傣乡的美,挤兑得无话可说。
傣乡的美,是一种足以令你魂飞魄散的美。是一种能够让你肝肠寸断的美。是一种魅你没商量的美。是一种能够让普天之下的硬汉子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美。
傣乡的美,柔如丝,软如棉,静若水,媚若月……
傣乡的美,说她似露,太淡;说她似酒,太浓;说她似雾岚,又太轻太薄。那是一种你根本无法把握,舍又舍不下,捧又捧不走的美。有时,她像来无踪去无影的风。有时,她像缥缈无定,神秘莫测的雾。有时,又像是一根根柔韧的藤蔓,缠绕着你,牵挂着你,教你身不由己,流连忘返,稍不留神,脚下就会长出根须,让你永远也回不了故乡。
傣乡的美,一点也不大气磅礴,但一样能够教你血气奔涌,心骨具碎。
傣乡的美,是一种别无选择的美,是一种不可抗拒的美。只要你一走进傣乡,你就得承受那美的捶打,美的吮吸,美的沉浸,美的洗礼。
在傣乡,美无处不在,无处不生。走进傣乡,无论你是自觉自愿还是被动无意,美,都将与你耳鬓厮磨,步步相随。
傣乡人家最好客,任何一座菩提树拱卫的寨门,都会敞开美的怀抱,迎候着你。在傣乡,地无空地,人无闲人,四季绿个油汪汪一望无涯。山如碧玉簪,水舞青萝带,欺得丹青难施,妙笔竟折。所有的文字与赞美,都轻若鸿毛,缺乏分量。
傣乡多好水,无论是江,是河,是泉,是溪,都清一色软软地淌,娇娇地流。清澈得纤毫毕现,宁静得微波不兴。就连一路奔腾咆哮,怒涛激荡的澜沧江,到了傣乡后,竟也变得温顺缠绵,谦和宽厚,平展展明媚如镜。
软水之上跨软桥,大多为古藤所系,竹片所铺。随处婀娜,晃悠晃悠极有韵味。记得1997年的时候,我应邀到傣乡西双版纳去参加一个全国性的笔会,来自天南地北的近百名作家云集傣乡。大家第一次过那竹桥时,都不知道该把脚步往哪里放。看着那些天人般的傣族少女在桥上轻轻巧巧,款款恰恰地来去,心里羡慕得不行。轮到我们自己过桥时,那桥却总是晃来荡去的,总也难以把握好身体的平衡。我虽是个爬惯了山,趟惯了河的彝家好汉,却也拿那软如水,柔若风的小小竹桥没有办法。最后只好学着北京来的几位女作家的样子,手脚并用,算是爬了过去。惹来桥头迎候的傣族少女一阵银铃般的爽笑。
软水之中多水车,每隔一二百米就有一架。懒洋洋地旋着转着,把清清的流水车进一根根瘦瘦的竹槽,或供人畜饮用,或浇灌肥田沃地,极富有风情味道和古典的意趣。傣家竹楼大多临水而居,绿树掩映,好水环拥,清秀得让人发痴。田野阡陌间,香蕉、芒果、椰子、槟榔……蓬勃生长,自成格局。稻香、果香、花香,随风四播,沁人肺腑,陶醉得让你喘不过气来。
只有傣乡,才配称誉为神奇的植物王国。傣乡的山,一年四季总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碧绿。橡胶林、变叶树、董棕、菩提、望天树、箭杆竹、刀铁木……数万种挤挤攮攮的植物,组合成了一个生机盎然的绿色世界。在这里,生命变得异乎寻常的勇敢和坚定。藤蔓绞缠着藤蔓,树木挤兑着树木,每一个空间和缝隙,都有着向上攀登,向上挣扎的生命在舒枝长叶,在开花挂果。在傣乡,我们很难用春夏秋冬的概念去度量季节的更替。时序,在这旺盛的生机面前,已经完全的错乱了。这是一个永恒地被春天所占有的世界,是一个连石头也在开花长叶的绿色帝国。
好山好水,自然造化出了众多天使般的妙人儿。傣乡的美,最传神,最能够起到画龙点睛效果的,还要数傣家少女的美。这些天人般的尤物,个个柔情似水,缠绵似藤,袅袅婷婷,婀娜多姿,顾盼生辉,光彩照人。或一把花伞,或一领飘逸的筒裙,糯糯地蹒跚于林荫花丛,阡陌小径之间,那千般的韵致,万种的风情,迫面而来,先就迷你个揪心,醉你个失魂落魄。纵然你是石头人一个,也会为之痴迷,为之动情。还有那响亮的锣,低回如诉的葫芦笙,轰鸣的象脚鼓,翩翩然如霓裳舒卷的孔雀舞,都会使你心旌摇荡,梦绕魂牵。难怪连佛众神灵,也深深地眷恋着这块美丽神奇的土地,多在此安营扎寨,享受人间烟火的供奉。傣乡人心多向佛,于是,便到处可见佛塔高耸,佛寺林立,僧侣云集,佛光普照,营造出了一片吉祥、平和、宽厚、仁义的人间乐土。
这就是我心目中永远的傣乡,这就是傣乡的美,美得纯粹,美得厚实,美得尽兴,美得酣畅淋漓,美得让你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