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石林,因为一片如森林般林立的石头群而名闻天下。
造物主毫不吝啬地把典型的喀斯特地质遗迹馈赠给了这片土地,这里就成了石头的海洋。
随着旅游业的发展,今天的石林,每天都在接待着许许多多来自四面八方的游人。在那些肤色不同,语言炯异的客人眼里,千奇百怪,形态万千的石头,是一件件天然而成的艺术品,无须刻意去雕琢却是那样的赏心悦目、匠心别具。美,在石林被石头演绎为一种永恒,演绎为一种万千变化。亿万年的岁月在这里凝固成了一片令人无限遐想的石头峰林。
石林早春――胡晓幸(水彩)
历经多少风的磨砺,雨的敲打,这一座座石峰,见证了许许多多的寂寞,许许多多的无奈。
花开花又落,石林,静静地伫立着。
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夜晚,一陈清脆的啼哭,从一间青烟撩绕的茅草屋传出,石林成了我的家乡,我也成了一名石林人。
八岁那年,爷爷带着我第一次到石林深处转悠了一圈,我才明白,什么叫石林。这里的石头,原来是那样的大得让人吃惊,怪得让人称奇。一群群巍峨的石头密密匝匝、簇簇丛丛地站立着,它们似人,似物,如仙如怪,神神秘秘,栩栩如生。在这里,大自然中许许多多的生灵被石化为一片静静的群落,一片神秘莫测的石头群落。
在成长的日子里,听过爷爷奶奶许多关于石林的故事,做过许多关于石头神神怪怪的恶梦以后,今天的我才渐渐地明白石林与石林人之间,原来络印有一份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感联系。
于是,关于石头,关于石林,撒尼人的故事,就象天上闪烁的星星,山上挺立的松林,数不清也道不完。一代代的老毕摩在说着,在唱着。
风暖了,花开了,春雷响过,撒尼人开始劳作了。犁地的阿爷又为自家山地里的石头忙活开了。
阿爷不喜欢家乡那满山遍野的石芽石丛、石堆石峰。阿爷要栽种包谷,栽种荞麦,栽种马铃薯。为了能有更多的收成,阿爷和石头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一小块一小块地用铁锤把石头弄走后,再填上些泥土,三、四个年头下来,总该会有一块可以耕种的土地了。可是,家乡的石头实在是太多了。阿爷的土地之下,不知还有多少看不见的石芽。于是,犁地的时候,阿爷的犁花总会在一不留神间被地里还没发芽的石头碰出个缺口,令他心疼不已。该死的石头怎么就长得那么慢,要是能从土里钻出一个头,那就好办多了。阿爷想了个法子,从地头搬来些石块堆放在那些会碰到犁花的石芽之上。一年又一年,阿爷的犁花是很少有被碰出缺口的了,可是,我们家的地里,又“长”满了一丛又一丛的石子堆。
荞子花开的时候,那些石堆成了阿奶劳动之余的闲脚地。花丛中的阿奶很美、很美……
阿爷老了,阿奶也老了。可是,荞子花年年都开出许许多多美丽的花朵,结出许许多多黝黑的果子。于是,撒尼人的希望才一年比一年更加殷实。
石头,满山遍野;石峰,簇簇丛丛,石头洒满了撒尼人居住的任何一个角落。可是石头,到底能为撒尼人带来些什么?
除大、小石林,乃古石林因其较高的科考性和较强的观赏性,开发作为游览、观赏区并严格加以保护外,分布满石林县大部份地区的石头,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并没有给当地老百姓带来过更多的实惠。作为旅游区的大小石林,通过旅游工作者的努力,目前已经形成为较为成熟的旅游景点,每年都吸引着上百万的游客前来观光、游览。2002年,大、小石林景区的门票收入超过了一个亿。石林旅游业的迅猛发展,直接带动了石林周边农村经济的发展,既改变了撒尼村寨的面貌,同时,也改变了撒尼人的传统观念,撒尼山寨的日子正发生着许许多多前所未有的改变。
然而,这一种区域化的改变非常有限,除大、小石林以外,乃古石林、长湖、大叠水等三处景点的开发时间也已经有一定的时间了,但是,周边村寨的变化却是微乎其微的。特别是长湖景区,作为一个乡政府驻地,在旅游业的带动下应该有更好的发展。但,无论是基础设施建设,还是农村经济的发展,长湖景区所在的维则乡经济与社会的发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收到应该有的效果。
尚未作开发的芝云洞,奇风洞和月湖景区,老百姓期待着政府和旅游部门能对这些旅游资源引起重视并加以开发和利用,从而为当地的老百姓带来更多的实惠。
在石林旅游业发展的过程中,老百姓参与旅游工作的方式十分有限。或者在景区内出售民族刺绣品,或者为景区做保洁卫生,但能从事这两项工作的老百姓仅限于居住在旅游景点内的人,虽然,县内的年轻人还可以做景区导游,但按规定,导游人员必须具备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经过一定的培训或者手持导游资格证方能上岗。并且,目前景区对导游员的需求量非常有限。
在很大程度上,撒尼人依然没能改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作方式。
但是感谢生活,感谢岁月,勤劳的撒尼人在自身的发展过程中,不仅创造了物质文明,同时也创造了更加丰富的精神文明,因此,撒尼人的日子才不致于枯燥。
稻谷飘香,山果熟了,火把节到了,欢乐的撒尼人迎来了盛大的节日。全家人为了家里那头斗牛明天能在跤场上有更好的表现忙碌着。
能在万人瞩目的火把节斗牛会上,戴上那朵最红最艳的胜利花,再牵上获胜的斗牛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绕斗牛场一周,那是朴实的撒尼人最至高无上的荣誉。
农历六月二十四“火把节”到来之前的那一个月,斗牛总会成为全家人的关注焦点。阿爷和阿奶早早地磨好了满满两口袋上好的包谷面。每一天,打鸣的公鸡叫过头遍后,阿爷便起床生火准备熬玉米粥了。当山那边露出一道白光,斗牛还在圈里喘着气沉睡的时候,澄黄的玉米粥已经从锅里飘出扑鼻的香味。火塘边织麻的阿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那时候,咱们俩可谁都没象这头牛享过这般福气哩!阿爷咧着嘴笑了。那时候,阿爷最大的心愿是为阿奶准备一身漂漂亮亮的“盛装”,自己则穿上阿奶用了三年才织好的那件“火草布马挂”,到石林参加火把节,观看斗牛赛。现在,阿爷最大的心愿是把斗牛养得壮壮实实的,在火把节的赛牛场上多拿几个“冠军”,然后为自己的七个子女各置备一台彩色电视。尽管阿爷的子女都不用阿爷再为他们去操劳,可这是阿爷一辈子的心愿。
还没到吃中午饭的时间,斗牛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十分的热闹了。这个时候,每一头斗牛的牛主成了最繁忙的人,大家都在做比赛前的最后准备,阿爷也在忙碌着,对于斗牛出战前的每一个细节阿爷都得查看三四遍,确保不出任何差错。
一轮接一轮的拼打撕杀把平时憨厚得只知道任劳任怨的老牛在这一瞬间变成为红了眼的角斗士,虽然胜利与失败都和他们无关,但它们仍然用尽全力冲向对手勇敢地打斗,一直到抵跑对手,赢得满场人的欢呼。
当落山的太阳染红西边的云彩,胜利的斗牛在人群的簇拥下离开跤场的时候,火把节的火把又点燃了撒尼人新一轮更加狂热的欢乐。
火把燃起,吹响竹笛,拔动三弦,火焰般绚丽的舞步,火焰般炽热的歌子,撒尼人的欢乐是熊熊燃烧的篝火,红红火火。
大学的时候,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作家高洪波的散文《石林拾叶》,我失眠了,作家说:“记得当年驻扎在一个撒尼村寨。那寨子里以南瓜和包谷为主食,小娃娃们在冬季里还光着屁股追逐,每当部队开饭时,总要集结起一群孩子围观,他们瞪着乞求的眼睛,看着我们碗里的饭与手中的馒头,于是便时时有战士和他们分食。看到孩子们获得食物时的欢乐之情,我的心在抽搐着……”。部队离开撒尼村寨的夜晚:“月光下站着一排撒尼少女,她们赤着双脚手拉着手拦住了军车,没等战士们醒悟过来,便跳起了欢乐的撒尼舞蹈,边跳边唱着她们自编的歌子。每辆炮车通过时,他们都要手拉手拦住,然后若无其事地跳舞,一曲歌罢,一旋舞止,方才静静表地敛手退至路旁,静候着下一辆车子的到达。”“大家好象都在感受着一种奇异的电波,那撒尼少女们踏在大地上的赤足,那随赤足而翻飞的裙裾,以及在月光下歌舞的倩影……”。我不知道作家是什么时候来到石林的,也不知道他的部队驻扎在哪一个寨子。奶奶说,我们的寨子也曾经驻扎过部队,那时候,她常常背上我,挑着水桶到部队的驻扎地收集战士们的剩菜剩饭。那光着屁股追逐,部队开饭时瞪着乞求的眼睛,看着他们碗中的饭和手中的馒头的撒尼小孩子里,也应该有我吧。老作家是否知道,那群小孩中的我现在已经大学毕业,已经参加工作了。
斗牛场上,现在已经成了火的海洋,欢乐的人们举着火把,围着篝火,跳着、叫着、笑着……。石林,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时刻成了欢乐的聚集地。
真的希望,某年的农历六月二十四,老作家能到石林来,看一看今天的撒尼山寨,看一看当年光着屁股的小孩子们今天的样子;听一听今天撒尼人的歌声,听一听撒尼人悄悄发生着变化的故事。
当火把节的火把在人们的欢笑声中烧尽最后的火焰,太阳已经开始露出灿烂的笑脸。一座座的石峰沐浴着温暖的阳光,静静地伫立着,如薄纱般柔软的轻烟飘荡在撒尼山寨的上空,新的一天,又在牧羊阿妹的歌声中来到了。
一代一代的撒尼人繁衍生息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这一片土地便被染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于是,当一条崎岖的山路从山那边延伸进这片土地以后,许多的人来了,旅行者来了,文化人来了,从此撒尼山寨热闹了起来。
人们发现了一个快乐的彝族支系。一部古老的爱情叙事长诗被发现了,从此被传播了开来;一支热情洋溢的歌儿唱出来,从此被传唱了开来。
因为有了快乐的撒尼人,因为有了古老的叙事长诗《阿诗玛》,因为有了热情洋溢的《远方的客人请您留下来》。石林才有了今天热热闹闹的旅游,有了火火红红的火把节,有了越来越甜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