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果熟了。每到这个季节,我总是被车窗外路两旁不时出现的红艳艳的火把果所吸引,它们是山林里百花野果隐退之后别样的靓丽风景,象美丽而好客的彝家姑娘夹道迎送着一批批的旅客,同时也勾起了我对火把果的记忆之弦。
童年时最爱听外公讲故事。外公没有上过一天学,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故事却很多,其中有一故事是与火把果有关的。说是在很久以前,火把果并不是红色的,而是橘黄色的。我们先祖的一位头领名叫阿细,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高鼻梁,摔跤场上无对手,而且他为人做事仁义公道,从不以强凌弱,对乡亲们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所以人们在他的带领下邻里和睦,生活过得安居乐业,但有一天,这一切被外敌的入侵而打破了。人们在他的带领下奋起抗击。战斗从牛年持续到马年,给了敌人沉重的打击,但先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伤亡,最后只剩下了阿细和一千多妇孺老弱病残。为了保全族人的繁衍而不至于遭受灭绝之灾,阿细毅然命令全体向深山老林转移,他却跨上他的战马冲向了正在围上来的敌人……人们在山上登高望远,翘首以盼着阿细的归来,但盼来的却只有他的那匹战马。人们顺着马蹄印找到了阿细——他已经被敌人残忍地杀害在了一棵火把果树下,他的鲜血染红了树上的火把果,从此火把果熟后都变成了红色。这一千多人为了永世不忘且世代传颂阿细,他们便个个都以“阿细”自称,延续至今,就是彝族的阿细支系。
故事始终是故事,不一定真有此事,但小时候的我却对此深信不疑,以至到现在,每每见到红红的火把果,我脑海油然而起的是阿细,还有我那早已去世的外公。
在家乡,山上的火棘(火把果树的学名)很多,在野外荒坡随处可见。在贫瘠的红土地上,它悄无声息地成长,静静地开花,没有人会留意它的成长,即便它那朴实无华的小白花挂满枝头也少有人驻足欣赏,直到红扑扑的果实点亮山野的时候,人们才会有眼前一亮的欣喜,才会感受到它的坚韧、它的执着和它的可贵,这不也正是当地彝族人们生活信念的真实写照吗?我不知道也未曾考证“火把果”这一俗称是谁给取的,但我想他应该是深谙彝族地区风土人情,对彝山彝民有着深切情怀的人,因为他把这一植物与当地的彝族人巧妙地联系在了一起,真可谓神来一笔。
我小时候周末和假期常常去放牛,所以山上的野果都曾吃了个遍,但吃得最多的要数火把果了。火把果果期很长,从每年的七月持续到来年的一二月,且它成熟的时候正是山里的野果基本销声匿迹之时,此时其它的野果即便有一两颗挂在枝条上也是摇摇欲坠的瘪果,唯有火把果子却摩肩接踵地挂满枝头,红艳艳的煞是好看且好吃。火把果的味道甜甜的,甜里带点酸涩,甜味可以解馋,酸涩味可以生津解渴,在烈日骄阳下把一颗颗火把果子送进嘴里细嚼慢咽既解馋又解渴,感觉比喝一杯冰水还舒服!当牛羊提着圆溜溜的肚子迎着落日踏上归途时候,走在牛羊后面的我却时常是饥肠辘辘的,好在一路上都有信手可得的火把果——它的枝干布满荆刺,且随便扦插就可以成活,所以家乡的人们对它另有所爱,喜欢把它栽在地边路旁就成了防牛羊闯进地里吃庄稼的天然屏障。此时吃火把果不比午时,而是一把一把地塞进嘴里咀嚼、咽下,几把下肚,饥饿感顿然消失,回到家里依然生龙活虎的,揽起了挑桶打水、生火、做饭的家务,身上的那股“蛮”劲我怀疑是不是那火把果给“补”出来的?
去年我到江苏出差,得闲时当然不会忘了去浏览一番江南园林美景。某日,我正徜徉于一知名园林中,无意间发现有一株灌木栽种在一别致的假山下,枝条上结着些黄果子,因为当时已是入冬时节,猎奇之心促使我的脚步向它靠了过去。哦,这不是火把果吗?许多年没有如此亲密地接触过它了,想不到竟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不期邂逅。欣喜之余我抚摸着它的枝叶,它叶子倒茂盛,但枝干细细的,所以被压得象藤类植物一样近乎贴着地表生长,枝条上挂着星星点点的火把果,果子发黄且消瘦,全然没有家乡又红又饱满的壮实劲,摘一颗放进嘴里一尝,呸,又酸又苦,我琢磨着它是从遥远的地方被移栽来的,看来江南水乡的沃土并不适宜它的生长。
回到住处后,往后的几天头脑里不时萦绕起那株火棘。在结束出差返家的前一天,我又独自一人去了那个园林。天气更冷了,园林里的游客寥若晨星。我径直来到那座假山下火棘旁,在一块冰凉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点上香烟默默注视起身旁的火棘……也不知坐了多久,可能有一两个小时了吧,突然打了个冷颤,一种难于承受的落寞和孤独感袭上心头,我起身裹紧衣服便匆匆逃离开来。
园林大门外,都市的大街车水马龙,但我感觉自己是多么形单影只,恨不得立马长出一双翅膀飞回我魂牵梦绕的阿欲布山故乡,那里火把果还应挂满枝头,红艳艳的煞是好看且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