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法则
岁月悠悠，长夜漫漫，人到中年以来，梦里，我时而腾云驾雾，鸟瞰巍峨大雪山、大小凉山、乌蒙山、哀牢山、无量山，在大西南广袤土地上，连绵起伏，高耸入云，峰峦叠嶂；时而站立尖尖山顶，静静地极目眺望，气势磅礴大渡河、金沙江、雅砻江、沅江、澜沧江、红河、牛栏江、南盘江，波涛汹涌，向远方奔流而去。
活在梦里，我，常常泪流满面，凄凄切切。我怀疑过许许多多，但我一直觉得，这些梦，与古彝人、古滇国、古蜀国、洪水泛滥、六祖封侯、南诏国、大理国、奢安起兵；与《勒俄特依》、《玛牧特依》、《阿嫫妮惹》、《毕谱毕源》；与我，生于南高原崇山峻岭，也将死于这片静静土地些许关联。
昨日，我又一夜幽梦，历历一些场景。爷爷在梦里，对我，也讲了许许多多。
一条江河，从深涧峡谷湍急而过；一条清澈见底淙淙溪流，蜿蜒曲折，流经幽静山谷。我看见了水美鱼丰，当我，把一张张渔网撒出去时，我听见爷爷用彝人谚语对我说：聂依叠都呢，赫施勒木萨，意思是江河水源足，鱼儿游得欢。
一座山，绝壁千仞，悬崖峭壁上，崖峰飞舞。爷爷变成一只蜜蜂，喜悦地在我耳边嗡嗡：瓦尼叠都呢，吉唷鲁木萨，意思是山崖立得高，蜜蜂飞得欢。
爷爷家背后，远远地深山里，鸟语花香，森林茂密，杉树参天，万物生长。彝语里：茹伙叠都呢，期勒蟞木萨，意思是杉树长得茂盛，獐鹿跑得欢。
幽幽森林里，猎物成群结队，当我的猎枪，正正瞄准一头肥壮獐鹿，扣动扳机那一刻。爷爷挡下我满是雄性激素的枪口，威严地说：期初果啊黑，期果茹伙几，意思是肥鹿不能猎，猎鹿杉林怒。
大雪纷飞的日子，在一片茂密竹林里，一头瘦熊笨笨地，抖落冰雪，缓步吃着新鲜竹叶。当我，精心运作一场陷阱，期盼捕获猎物的欢悦时，爷爷威严地站立身后，拍着我的肩膀说：倭德舍啊黑，倭舍洛糯几，意思是瘦熊不能杀，杀熊森林怒。
我骑着神马丹妮阿宗，在一片空旷原野，信马由缰。蔚蓝天空里，一群大雁自由翱翔，我豪情万丈，正要弯弓射大雁。耳边清脆传来，爷爷的声音：谷施都啊黑，谷都莫木几，意思是大雁不能射，射雁天公怒。
一个彝族村落依山而建，山下农耕，山里牧牛羊。一座房屋坐北朝南，经过一夜的静穆，晨曦洒落村庄，我披上蓑衣，背着荞麦粑粑、燕麦面面，走出房舍，敞开羊圈，吆喝羊群，向山上雪线蜿蜒而去。爷爷追上叮咛:牛羊轮牧，今年只能去后山。
爷爷与我，赶着一群羊，跨过一条又一条小溪，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脉，来到茫茫高原，山巅里水草丰茂，草场一望无垠，羊群欢快沐浴，爷爷燧木取火，点起长长烟杆，开启他的叙述史诗。我听懂了一句：里拉黑沓果，里郭黑郭呢，倭措觉嘛匈，意思就是一般不要猎禽兽，即使猎禽兽不要猎尽，猎尽了人类就会临危，好日子长不了。
史诗悠扬，读懂与爷爷无关，一直地咏诵。在朦朦胧胧中，隐隐约约里，我听见了一些法语与经声，梳理下来以后，我苦心用汉语翻译了过来，其实它，就是自然法则。
我活着于梦里，又活着于切切的现实。一个叫吉尔的灵魂指引着我，一个叫阿普庵萨的仙风道骨指点着我，虽然沧桑，但我，一路梦来，即便谁也无法预言我的来日，我得将我的梦，继续做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