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盘根错节城墙里的菩提树说开
大渡河以南,金沙江流域,千里彝地,风风雨雨,千年历史,是是非非。1387年以来,一座建昌古城,悠悠六百多年历史,已经镌刻与烙印在,岁月的沧桑里。
行走古城。穿来梭去幽幽九街十八巷,想避,也避不开大通门。那一个城门外,曾经悬挂过血淋淋的头颅,彝人认为,这样的地方,冤魂与鬼怪出没。甚不吉利,一般情况会退避三舍,或是绕道而走。
门上有楼。大通楼,城楼巍峨,瓮城依旧,城碟壮观。重檐歇山式大屋顶中式建筑,红墙绿瓦、雕梁画栋,楹联诗词,石刻斗都拱。
伫立古城。面向古城墙壁,抬头望去,一棵黄葛古树,扎根于,刀劈斧削般坚硬城墙体内。盘根错节,与城墙融为一体,分不清树根与墙砖。
黄葛树,在佛经里,被称之为神圣的菩提树,常常落户寺庙古刹。这一棵,百年黄葛树,茎干粗壮,树形奇特,悬根露爪,蜿蜒交错,古态盎然。树叶茂密,叶片油绿光亮。枝杈密集,大枝横伸,小枝斜出虬曲。
一棵古树,生与长,在城墙裂隙里。缝隙里,泥土不是贫瘠,而是几乎没有,水分更是稀薄,还有惨不忍睹的是,面向落日方位,阳光雨露不易惠及。身处的不是恶劣环境,纯粹是绝境。为了生存,它的根系,异常地发达,不得不紧紧地,深扎在城墙里;它的梢,却不肯向下倒立,而是极力挣扎着,吃力地向上翘起;它的枝丫,弯曲着顽强地向上伸展,旺盛地生长着。
一百多年来,它沐风浴雨、傲霜斗雪,毅然决然地,立于绝壁上。像一位凌空欲飞的飘飘仙女,姿态优雅、风度翩翩,是沁水城墙里的一道壮丽风景。
面对一棵,风餐露宿、千锤百炼的古树,面对这样顽强的生命力,谁不动容,浮想联翩。
诺苏,就像可为菩提的黄葛树一样,品质高贵,文化神圣,性格倔强,从彝人树木文化就可以窥见。
《勒俄特依•雪子十二支》:雪族子孙无血有六种,草是第一种,黑头草分去;树木第二种,柏杨是雪子;杉树是第三种;毕自(水劲草)是第四种;铁灯草是第五种;勒洪(藤)是第六种。远古彝族先民,曾经以树木为生殖器象征物加以崇拜,主要原因是,树木包括柏杨、杉树等具有旺盛的繁衍能力,遍地生长,繁衍无数。
二千八百年前,古侯与曲涅两个部落,封侯以后,离开祖地,跨过滚滚金沙江而来。在这个地域,繁衍生息,而今已有二百六十多万人口。不管这样消亡,那样失落,我总是固执地认为,二百万诺苏人,是无法越过自己的语言生存的。
彝族民间传说:远古时候,洪水泛滥,睡金床、银床的人都被洪水淹没。而睡在一张木床上的,彝人祖先居木惹妞,却幸免于难,他随河水漂浮了,三七二十一天后,在麻地尔曲波(贡嘎山)获救。
彝族毕摩宗教里,万物有灵观地认为,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树有树神,许多动物也具有神性。通过宗教意识而确立的神山、神树、风水林、水源林,对彝族地区自然生态环境保护,与生物多样性保护,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从而客观地保护了,彝族地区的生态平衡。
在人类历史长河里,古老神奇、饱受病诟的彝人,命运多舛。凉山诺苏人,历史与现实境遇,与这一棵黄葛树,惊人地相似,咫尺在我的眼前。
每一次见着那一棵,顽强地,生生不息在缝隙里的菩提树,我就噩梦一次。梦里我时而英雄,时而懦夫。悬壶济世、英雄救美、杀人越货、作奸犯科,好人与坏人我都做过,因为我总是在鬼神之间游弋,也常常幻化与穿越。
我的确,苦心经营过毒蝇小国,可今天的毒品与艾滋,与它有多少基因关系。如果怀疑,可以把我开肠破肚,做世人都信赖的DNA鉴定。我曾经,也在一个海子边,立下过一个誓言,让一个红色的幽灵,一路向北。
恶梦里的我,在史家的笔下,是蛮子,是裸裸,是原始人。我想不通的是,被跨了一千年,我依然是顽固不化的野蛮夷人。
曾经一度,我想用一条红色的布条,吊死在他们认为神圣的殿堂。可据彝人民间说,凶死的人,回不了祖界,会变为厉鬼。我见过许许多多凶神恶煞的鬼怪精灵,深知他们的巫术与咒语,心有余悸,也就罢了那一念。
恶梦里,我也不知我是谁。可我是谁还重要吗?我肯定不具有,我是流氓我怕谁的胆识与气魄,我更没有操别人祖宗八代的本领。我只是想,别一再地,在我的伤口上撒盐,与污名化。那样我就可以,静静地医治我的历史创伤,慰籍我那游牧的魂魄。
彝人历史有多古老,今天不必再炫耀。痛切的是,彝人的苦难历史、生存环境与现实窘迫,何尝不与那一棵菩提树一样,催人泪下、悲天跄地、悲天悯人。不信我们可以读一读,刘韶华先生的《我的凉山兄弟》,也可以听一听,刘先生及与她一样,富有同情心、责任感、使命感的大师们,痛彻心扉的世纪呼唤。
《倒立的彝文》让我苦闷、《一篇泪文》让我悲哀、《森林的天敌是彝人腰刀》让我悲愤、《一村支书呼吁彝区公务员考试加试彝文》让我悲凉、《凉山悬崖村》让我苦楚与不堪……今后,我更不知,要面对一些什么。
走到今天,我几乎无路可走,我也没有更多的智商与情商,解决一切问题。也唯有,像那一棵黄葛树一样,先向下弯曲,再向上把腰杆挺直,扶直著帖英雄结,昂起高贵的头,逆境中创造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