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里特殊的旅行
今年的国庆节没有去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也没有呼朋唤友去游玩,而是从小凉山的故乡雷波县到大凉山的第二故乡喜德县去走了一回(一个长辈去世去奔丧),一路走去,山越来越小、路越来越平坦,再次感受了“大凉山山不大,小凉山山不小”这句子的真正含义。尽管我的感受不能感动除我以外的任何人(除了儿子稍微有些兴趣听我讲以外),但我还是想把它写出来以飨自己。
一、回忆篇
离开第二故乡22年了,这次回去有说不出的感觉,本来是去奔丧,却兴奋得象个小孩,到了喜德县境内连晕车的感觉也减轻了不少,一个人喋喋不休的大讲特讲路途中看到的、自己能回忆到的、但不会让他人感兴趣的事情。在喜德县武装部招待所的大院里我指着餐厅对几个本家兄弟说:这是我小时候住房的地基;指着隔壁的楼房对侄女说:这里就是我工作过的县委……
我这一路上总是想起过去的日子:独生女儿的我也和伙伴们一起去拾煤炭渣填补家里的炉火、去县城后面的山上拾松树掉下的松毛引火、假期中去道班砸石子和拣废弃了的铁片等等换钱交学费、武斗中和武装部大院的孩子们一起护卫枪支、向北方军人家属们学习普通话……
路过我曾经生活过一年多,可以说是“战斗”过的知青点时,我的兴奋更是到了手舞足蹈的程度。十七岁时的自己在知青生活中恰好赶上“农业学大寨”运动,当时地方上有一个改田改土的工程,口号也叫“大干一百二十天”,在这四个月中我从一个娇小的城里姑娘成了村“铁姑娘”队的副队长,凭着自己的责任心和毅力坚持到了工程的完工,也因表现还是比较可以得到了乡革命委员会授予的“先进生产者”称号,并去参加了凉山州妇女代表大会。在这里经过的日日夜夜、受到过的苦和难、得到的关爱和磨炼怎么可能忘记得了呢?同行的任何人不可能感同身受,但我自己却真正可以说是浮想联翩了:有疲劳过后对父母没有阻拦我下乡的怨气、有收工回到知青点而饭没有人做因饥饿而不自觉流下的眼泪、还有同伴回家后自己一个人留守知青点时的恐惧、丰收分配后背粮食回家的得意、中途让乡上抽调去担任民办老师时反向学生学习拼音的尴尬(文革中的学生也许很多有我这种情况,在学校没有完成学业)、有严厉的乡党委书记(父亲的朋友)在训斥我们时对他的惧怕、更有老乡们在煮肉时叫我们去做客的回忆和乡下孩子们对我们的热情……
到了两河口区的乡下洛果村时,自己想到了文革中父亲当时担任区武装部长,母亲留守区上看家,哥哥和我到这个村子里“避难”时的情景,想起了其中一天哥哥忙着从区上赶到村子里骑牛而催促我不吃饭就与他同行, 结果在村上骑牛时摔下牛背后一夜不眠地呻吟时的景况等。在向侄女们诉说后一会儿,就有两个中年妇女到了我面前问我是否还记得儿时的情景,并说当时我们是玩伴,我好高兴能再见到她们,看到她们的衣着和幸福的表情,我真的从心里为她们高兴。只是我一直不记得我当时是在谁家度过的混乱时期,到了第二天,一个中年男子问我还记得他否,我一下就知道他就是我要感激的人了,自然又是一番交谈,我从心里感谢当时他们的收留,也再次为真挚的感情而感动。
二、民族习俗篇
一直以为自己还是有些民族化,因此也在生活中常常笑话那些比自己年少些、彝话说得含糊些、习惯不知道多少的朋友或晚辈们,但这次回到喜德,现场观看了丧事进行中的一些仪式,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吊子,凡事都只知道一点的彝人。
到村下的小路时就看到了山上迎接的队伍中花花绿绿的一片,我们大家担心的是按照彝族习惯怎么哭丧,怎么接受他们的礼仪。到了近处细看才看清楚前面领头的手里张扬着一面写有彝族文字的“沙马石以”家族族旗,后面十来个人手里飘扬着由几种颜色缝合而成的彩旗,接着的十来个男子举着长刀不停的挥舞,后面随行的几十个妇女也随着领头人的口令和动作不停地扭动着身躯和拨动着彩裙,一路行走着在前面带路,一直快到丧主家门前时男女才各分成一排站立,让来奔丧的客人从中间通过。到了门口自然是丧主的至亲们前来迎接并且陪同到死者的停放处哭丧,因为是嫂子的父亲,而我的兄长已经先于老人而去,我这个机关长大的晚辈也不得不除了感情的真实流露外,用不太清楚的民族语言哭诉他往日对我的疼爱和代兄长表达不能为他送行的歉意了。
我以为这种迎接的礼仪只会偶尔来一次,谁知在发丧前一天这种仪式才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大早我们所住那家的女主人在为我们端出热腾腾的洋芋后,就站到了穿衣镜前打扮,一丝不苟的把彝族服饰穿戴完毕,然后向我们告辞说要去迎接今天所有来奔丧的亲友们,把在当地可以称为“小康”的家扔给了我们。我们也来不及把那一大簸箕洋芋吃完就赶到了丧主家门前的山坡上观看,从早到晚不知道迎接了多少个家族来奔丧,上下来回上百次的奔波中自始至终没有看到他们中间有人离开和在迎接时动作有所放慢和敷衍。晚上进行的“阿古”(为死者送行的一种仪式)中,不管是男子汉两人进行还是十来个妇女进行,同样是认真的在那里进行着时间很长的表演,真的让我们佩服和感动不已,他们的这种团队意识与时下什么事都要经济补贴的、并不完全是义务工作的公职人员相比较真让人汗颜,大家一直在为他们叫好,也让自己接受了一次教育: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
三、亲情篇
看到嫂子和她的所有亲戚们见面时又哭又笑的场面我很感动,虽然我没有直系亲属在那里,但我们民族那种几十代都亲、到了什么地方只要报上家族族谱来就会有人杀猪宰羊招待你的规矩我还是知道的,而且自己毕竟在这里呆了十多年,远亲近邻也有不少,自然是一番亲近。按照彝族习惯,到那里时已经有人上来轮番敬酒,同行的人中有怕喝酒的找着机会跑了出来,而在屋子里的人只好接受主人家隆重的礼仪:大口大口的喝酒。真正是一方水土一方风俗,我们原来以为和我们这里一样他们敬酒就得大家对喝,大家不知道可以反向他们敬酒,到了晚上才总结出“同辈只接受同辈敬酒,而且要反回来敬他们的酒,否则会全军覆没”。在后来的两军混战中,我方采取了这种战术方才避免让对方家笑话的局面,比较体面的保全了自己。
人们都说高寿的人去世,其丧事可以当喜事办了,这次还真是这样,在院子里不是达体舞就是对歌、不是独唱就是小合唱,城里去的、乡下的、奔丧的、主人家的全部闹着一团,而且放的火炮中居然用了过年才用的烟花。真正是彝族的传统体现:趁着这个机会亲友间进行难得的交流,也进行家族间的挑战(比口才和喝酒的能力)。我的两个在城里长大的侄女还让她们的表哥们拉去站在死者前面哭丧(当然她们只会抹眼泪),我的嫂子同样也把她的表哥拉去陪她哭丧了几次。
我看到了一个曾经和我们家走得比较近的家族兄弟,他在那里为我已故的母亲哭诉,确实,母亲的为人是大家都很敬佩的,尽管她一字不识,但她却有着与文化人一样的通情达理和高风亮节,在她过世几年后仍然有许多亲友怀念她,这也是我的骄傲。兄弟盛情邀请我们去做客,但因为时间关系我们没有去,在心底我还是有些愧疚,亲情永远是无价之宝,作为彝人的女儿,我不会忘记自己的根和自己民族的习俗。
四、遗憾篇
到喜德县城时因为吃饭耽误了一会,而对第二故乡一直怀着感情的我,却连晕车后的疲劳也顾不得,拉着侄女就到了县委那条街,只就那条街道而言,真的让我好兴奋,因为县庆而改造的街道还是比较美观,一路上有一些雕塑和“喜德”两个彝族文字的石刻,我一直不停的用有些颤抖的语调向着侄女述说。可是等到我找到了县委院子,却有些失落,不是因为我原来所在的办公楼早已不复存在,而是感觉中的变化太小,与相象中的差距太大,而且一路上也没有碰到一个我想看到的人,但仍然没有影响我的心情,依然兴致勃勃的向侄女指点着、比划着……要不是电话催促我们去吃饭了,我还会走得更远一些,尽管在心里有些淡淡的遗憾。
因为时间的关系,没有能到自己生活过多年的院子里去看看、没有看到曾经一起当过知青共患难的姐妹、没有见到三个本家兄弟的面和他们的生活现状(想当年两家父辈们和晚辈们在一起乐融融的情景,真的有些凄凉的感觉)、与两个小时的玩伴擦肩而过,也没有时间到盛情邀请我们去做客的家族兄弟那里去看看……还有一个遗憾是:第二故乡的变化没有我相象中的大,同行中有到过州内其他县的,也说在凉山州内相比算是发展不太大的县之一了(如果有喜德县的同胞看到我写的这个,千万不要愤怒哦,我是因为对我的第二故乡有感情才写下这个的)。
这一次特殊的旅行是让我圆梦的旅行,虽然有些许遗憾,但更多的还是高兴。真诚祝福我的第二故乡更加繁荣,老百姓安居乐业,我的亲友们更加幸福。
2005年10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