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惹

　　小的时候，每当黄昏来临，我便常常坐在故乡院子外的土包上，凝视着对面那条蜿蜒上山的泥巴路。
  
　　每逢赶集日，我总能够看见一个年近三十搭拉着脑袋佝偻的身影出现在这条路上，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是一个赴了宴席回来而不知归向哪儿的醉汉。我总是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直到那个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在一个不是赶集日的上午，我去院子大坝里看见他正怯生生地站在我母亲面前，脚旁摆放着一麻袋洋芋。“莫惹，你得琢磨着用这钱。”母亲严肃地说。他几近于呆板地点点头，小心地从我母亲手中接过几元钱。母亲倒出洋芋把麻袋还给他，他搭拉着脑袋走出了院门。
  
　　母亲告诉我他叫莫惹，是个孤儿，父母在早几年死了，他平日沉默不多语，别人都说他有点傻。
  
　　每逢赶集散场的下午我仍能看见他行走在那条路上的身影，他总是低垂着头，我和小伙伴们站在土包上喊：“莫惹！莫惹！”
  
　　有个大雪漫天的早上我又在院坝里看见了他，他穿着很薄的衣服，鼻子冻得通红，像一片枯叶立在那里，脚旁放着一麻袋去年收的玉米粒。他好半天才发出细小的声音：“请你买吧！…….”“莫惹，你就那么需要钱么？”母亲问。他没有吱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母亲不再多问走进屋子里拿了一些旧衣服出来，“莫惹，这些旧衣服都还可以穿，你拿着。这有三十元钱，你先拿去用吧。”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从母亲手里接过那钱和衣服，“玉米粒你得拿回去，总得有吃的。”他顺从地点点头弯下腰去扛起那麻袋玉米粒，一点不变地低垂着头走出院门。“唉……”母亲在他身后深深地叹气。
  
　　后来我们家搬迁了，离开了童年故地，由于求学的忙碌，我一直也没有回过那里。
  
　　几年后，听进城来乡亲们说莫惹死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死时静静地躺在他的小草屋里，样子看上去很安祥。大伙儿把他埋了，并把小草屋烧了。母亲问及当初他借钱的事，乡亲们说他借钱是为来还他父母死时下葬借的钱，他们还带来莫惹托他们还给我母亲的钱以及一大麻袋玉米棒子。“他终于还完了。”母亲说。我感觉仿佛又看见他在路上行进的身影以及他永远低垂的头……

　　（发表于2000年1月15日《凉山日报·周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