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活

作者阿苏越尔2006-06-10
原出处:彝族人网

  这些年来,我不断为汉语言文字的精妙绝伦所陶醉。譬如本题“农活”,词典里解释为“农业生产中的工作”。诚然,是耕地、播种、施肥、收割等一系列周而复始的农业工作,使农民的生计一年年地得到了保障和实现。千百年以来,作为人类与土地之间一根割不断的脐带,农活筑就了人们“淳朴、和善、谦卑”的优良品质,提供了人类社会亲近自然法则的极大可能。

  前些年,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过:“蜗居于山里最大的好也许就是体味季节的真切。当季节像一股欢快的小溪在你的心头流过,你的心中充满了奇思妙想”。引颈而望,从农人忙碌的身影里,从作物蓬勃成长的千娇百媚中,你都能触摸到农时的行进步伐。坐在屋檐下想想那些即将要从事的农活,每个抽象的农时都变得生动活泼起来。在大地上,农活成了劳动者生命机能得以充分体现的渠道。即便是农闲时节,他们也总会念叨着农活,通过农人们彼此之间的询问和对下个农时的打算,你会体味到“希望”这个词的精妙要义。

  我自小被赶进学堂后,对农活的接触就自然地稀少下来,但此间留下的一些片段的记忆却颇耐人寻味。----读小学时,安乐大队要修路,课余时我和同村的其他学生一样背起了石头。记得每天所挣到的工分也仅仅是大人的三.四分之一。我比同年人更加卖力,这一点得到了队里一位妇女干部的当众表扬,这下不得了了,我更是干劲冲天,以至于累得第二天无法去上学。有一阵子,学校响应上级号召,每逢周末就组织学生前往七八里外的马敞河坝义务改土。工地里散落着新民全区各大队的劳力,一派大干快上的繁忙景象。凛冽的寒风吹透河坝,各队遍插的红旗呼啦啦作响,深入石头的寒冷蹭得手指也僵滞。最幸福的是能够在社员那里获得的一顿集体午餐:香喷喷的玉米饭,热腾腾的连渣菜。在今天,每当我采访路过马敞河坝,总疑心那个热火朝天的岁月是一场隔夜的梦。触摸一棵棵葱旺的白菜,注视着一株株刚被打顶抹杈过的烤烟,我仿佛体味到了童年的芳香四溢,那“农业学大寨”的巨型标语仿佛还在光凸凸的帽儿山上瞪视着工地。

  初中毕业时刚好赶上包产到户。一夜间,农活在兴高采烈的农民心中变得千头万绪起来。同村的许多学生因家长对农活的担忧被迫辍学,而我的父亲却执意让我读书。在我看来,在农活之外,父亲正用满腔热情编织着一个梦想,等待赶上大好时光的我去完成。为此,他宁愿多担当一些粗重的农活。好在暑假时我可以帮上一些忙,然而握惯了钢笔的手渐渐地开始握不住沉重的锄头,挖洋芋的活儿更是让我痛苦不堪。烈日当空,套种的玉米叶子在不断划拉着汗涔涔的脸,火燎火辣。长时间的弯腰伛背挥锄导致了腰酸背疼手疲。此情此景,对照唐人李绅那首妇孺皆知的诗可谓感触良多:“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说实话,我那时一心指望着的是有朝一日当上一个,戴顶草帽叉腰腆肚站在地头吆五喝六的公社干部。

  多年以后,我实现了父亲的梦想。“长安百物贵,居大不易。”求学于大都市的钢筋水泥丛中,时常怀念故乡土地上那些伸手可及的果实,那些春种夏管秋收冬藏的活儿却强烈地牵动着我的心。这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到郊外走一走看一看,然后依据地里的状况推断出故乡正在干的农活。一想到故乡土地上那些无论祁寒盛暑体栗汗浃却不以为苦的人们,我像拥有了一副迷漫途中的清醒剂。毕业时被分配到一所田地簇拥着的小学校任教,我一面为壮志难酬而愤慨,一面暗地里又为可以终日与土地上忙活的人们亲近而庆幸。其间写出的一些诗歌,如“呼吸新鲜空气长大的孩子”,“春天,在布谷声中”,“正视故乡”等,可以算作是对农活的体察,也是对生命历程的不息讴歌。“土地上,割去春天和细心的汉字/割去九十九双一尘不染的手/还有什么要说呢?/您啊,故乡/是否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有了眉目?”形役物累之中,更增添了对生命的几多思考和痛彻追问。

  几年前,同晓夫先生一起去风景如画的邛海之滨看望一位老同学,碰巧那同学正在宿舍前的一块地里聚精会神地抛着银锄。一瞬间,我被深深地打动了。我想,当农活成为日常生活的一种调剂,它看上去是那样漫不经心和惬意十足。也许,是那些祖祖辈辈们沿袭未衰的生命最基本的运作方式还在鼓舞着我们吧。

发布: beley工作室 编辑: 尼扎尼薇 收藏(0 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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