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鸠射短文两篇

作者阿克鸠射2006-07-04
原出处:彝族人网

               秋风时节

  那天落叶在秋风里翻转不停,没有雨,你却有泪。你走了,乘的是最后一班开往古里拉达的客车。你说我不该为你吟唱那首《同桌的你》,你本来不想哭的,听后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下来了。你的泪在风里飘洒,轻轻地渗进泥土。我喜欢看你在秋风中的泪滴飞舞。这时你大山女儿的本性方才表现得坚强。

  “女生是阴柔与阳刚的完美结合”。不知是哪位男同学嚼舌头。我第一次说给你时,你不以为然,只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飘飞的落叶,喃喃地说:“秋天到了。”我知道在这个收获的季节你便要去古里拉达大山深处当孩子王,你所表达的只是深深的别离和那浓浓的愁绪。三年前入学时你毅然定向古里拉达的时候,我便知道你对师范深挚的爱,那爱甚至超越了我们所共同拥有的说长又短的三年中师生活。尽管后来你嗔笑我说:“谁叫你不愿意到古里拉达去呢。”我仍耿耿于怀,退居“三八线”算哪门子事儿。

  并不是所有师范生都拥有到古里拉达当孩子王的机遇,特别是我们这些女生。你这样说。我说那里很苦很苦,然而不管是爱意横流的劝导,还是严肃雄辩的力争,我费了很大的劲,你依然走了。

  我孤单的身影在那秋风里徘徊,你让我做着一道需用一生来完成的选择题。我不知道古里拉达的秋风里是否有这么惨淡,但我知道有你的地方就一定有春的暖意。你说你时常感受到来自古里拉达的呼唤。那是一种使命,一种神谕。我能在你的爱心面前启齿讲什么呢?不能为那个吃着荞粑、喝着酸菜汤,造出古里拉达的伟大民族尽微薄之力,本就遗憾了,我怎么能再造另一个遗憾呢?

  我无法失去你的娇媚,但我,又不能将亲朋好友的劝告弃之耳侧呢?为此,便有了你给我选择的时间。作为师范生,你维护着这个名字的神圣与崇高。你说每一个进师范校的人,都会抛弃许多杂念和欲望,将身心溶进那滚烫的教育事业里。我知道作为女生,你所要展示的是崛起时代的自尊、自重、自强的风采。

  你曾说:“只要心中有一片绿叶,便不会感到秋风的萧瑟。”那是你胸中充满了爱。而今你将这爱奉献给了民族的进步,却将我留在了昭觉拉达。
  
  你,同班的你,同桌的你,真的那么放心吗?

  
              阿克阿普

  阿克阿普是那个地方杰出的英雄。

  阿克阿普与敌人打仗的时候,挂了彩,肠子从肚子的单孔中流出来,怎么塞也塞不进去,他就用衣裳将肠子兜着拴在腰上,仍跟敌人打。那是四十年前凉山彝族地区实行民主改革的事了。

  阿克阿普编背篓编出一所学校,却是不久前的事。

     阿克阿普所在的苦竹山,山峦起伏,一座接一座。特穷。就因了人穷竹多的缘故吧,这个地方就叫“苦竹山”。

     苦竹山有座学校,没名。过去十座尼姑庵,破“四旧”时把里面的尼姑全都撵走了,小小的尼姑庵就做了学校,周围几个彝族村子的彝族小孩都在里面上课。阿克阿普常在学校不远的山坡上干活,歇气时,就坐下来听彝族娃崽们琅琅的读书声。声音整齐,又响亮,阿克阿普叼着长长的烟杆眯着眼细听,越听心里越舒畅。

  可是一场暴雨过后,学校塌成了一堆瓦砾,整齐又响亮的读书声消失了。

  学校原本就破漏,墙用木头撑着,一下雨就无法上课,就放假。附近几个村的彝族同胞们早就合计修新教室,他们给乡上打报告求支援。许多次了,乡上的大肚皮“官儿”们每次都愁眉苦脸地答道:“困难着呢,要紧的事都没法办呢。”事情就这样一拖再拖,这下彻底拖垮了。

     听不到娃崽们的读书声阿克阿普像丢了魂儿,就知道一个劲儿抽兰花烟,干活也没劲。

  阿克阿普想修学校,但修学校比不得修猪舍鸡圈,不是一笔小数目。阿克阿普将墙缝里多年的积攒拿出来数数也不过六百来块。阿克阿普真的愁上眉头了。

     阿克阿普坐在山坡上犯愁的时候,满山的翠竹使他的眼睛亮开了。

     阿克阿普飞跑着回家,提着弯刀拿着绳子去山上将大捆大捆的竹子扛回家,破竹,修篾,借着月光,几个晚上便编了二十只背篓了。

  晨曦初露,阿克阿普背着背篓上路,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赶二十多里路,阿克阿普到了县城农贸市场。回来的时候,阿克阿普的身上便揣了背篓换来的一百元钱。夕阳正红,染的山里氤氲的雾气也特别好看,阿克阿普觉得,在山里活了几十年,这太阳、这雾从没这么美过。

  阿克阿普从此天天山上砍竹。砍竹的时候,阿克阿普就时不时地瞧瞧学校那边,就想,这时候,山里的彝族娃崽们该上学了吧;这时候该下课了吧;该到放学的时候了吧。想到这些,阿克阿普的劲就足,活儿就干得特别快。

     不到半年的时间,阿克阿普便攒了一万块钱。

     人们知道了阿克阿普砍竹编背篓挣钱修学校的事,都纷纷响应了起来。苦竹山便热闹起来了。因为阿克阿普的年纪大了,年轻的小伙子们就不再要他上山:“阿普,你就甭去了,等钱凑够了,你就当指挥修学校吧!”

  阿克阿普真的就当了指挥。

  阿克阿普对买砖的小伙说:“砖要买好的。”

  阿克阿普对伐木的人说:“木料要砍玛姑山上最结实的杉树。”

  阿克阿普说:“我去买竹核神泉水泥,我懂,标号高的才结得紧着呢!”

     材料备齐了,学校开工了,阿克阿普就在工地旁搭了个小棚子,和大伙儿一起干活儿。没在工地上阿克阿普心里就不踏实。他听到建筑工地“嘭嘭”声,就如同听到彝族娃崽们读书一样的悦耳。

     学校修成了,娃崽们就像过火把节一般传着新衣坐进了教室,附近几个村的人也齐刷刷地来凑热闹。

     当新教室里传出第一阵读书声的时候,阿克阿普软软地昏倒过去。乡医们说,他积劳成疾了。

     阿克阿普又一次成了人们爱戴的人,来看他的人络绎不绝。

     乡上的大肚皮“官儿”们闻讯后也来看望他,还带来了一面表彰他的锦旗。

  那天早上,有两辆雪白的桑塔纳轿车停在了阿克阿普门前的土路上,从里面下来五六个大肚皮乡“官儿”,一个村民急急地炮击那克阿普的屋,告诉他乡上的大肚皮“官儿”们来看他了。阿克阿普就撑起虚弱的身子,让村民搀走出来。他走到雪白的桑塔纳轿车跟前睁大眼睛,定定地瞪了车子很久,脸和脖子上的青筋也一根根地暴起来。一个大肚皮乡“官儿”满脸堆着笑把鲜红的锦旗托着送到阿克阿普的跟前。阿克阿普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眼睛一直盯着雪白的桑塔纳轿车发呆。他用抖得厉害的手接住锦旗时,大肚皮乡“官儿”们都涌过来,要跟阿克阿普握手。

     阿克阿普木然地伸出右手正要与大肚皮乡“官儿”们握手的刹那间变成了一只紧握的拳头,猛地砸在了雪白的桑塔纳轿车上,同时大骂一句:“我操你祖宗!”一股鲜血随从嘴里喷出来,洒在了雪白的轿车上……

发布: beley工作室 编辑: 尼扎尼薇 收藏(0 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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