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抒情的语言、文字,歌是抒情的声音、旋律。《毛诗序》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形象地指出了诗与歌的内在联系。语言文字本身就自带有音节、韵律,是可以产生节奏的。一些诗原本就是天然的歌词,它们甚至直接触动人心并“带”出音乐灵感、“带”出旋律与乐曲。这样的诗可以提升音乐的品质、内涵,拓宽音乐的路子和表现力。
由少数民族音乐组合山鹰组合主创吉克曲布根据诗人吉狄马加《献给妈妈的二十首十四行诗》中一首诗谱曲,由彝族新生代女歌手拉一阿加莫演唱的彝族歌曲《母语》,就是一次很好的诗与歌的“联姻”,彰显出艺术创新的魅力与文化引领的社会价值。
歌曲《母语》的语言给笔者一个强烈的感受,即作品主要采用了“讲述”的方式而非完全诗化的思维方式和言辞,因此歌词的“故事性”得到强化,有效避免了“说教”感。《母语》这首歌的主旨在于强调母语、传统文化的重要性,阐述保护传承母语的深远意义,这源自作家个人精神世界、情感世界的真实影像和内在创作冲动。而在表现形式上,这种“故事性”的“讲述”实则是一种创作的策略和表现方式运用上的策略,它将“深奥”变为浅显,变为大众更易接受的“通俗”。
如作家在诗(歌词)中所写的:“许多看似十分深奥的道理/就好像有人突然站在了大地的中心/她会巧妙地用一句祖先的格言/刹那间让人置身于一片光明”,“是她让我知道了语言的玄妙”,作者通过讲述母亲的故事,实则亦讲述了保护、传承文化传统对于一个民族的重要意义。
《母语》这首歌曲的语言内涵和精神文化背景是属于传统的、民族的范畴,音乐的表现形式却是极其“主流化”的,它以流行音乐的旋律和演唱形式演绎了词作者为歌曲赋予的深沉、传统的文化精神内涵,从而以一种年轻人、普通大众喜闻乐见的音乐方式,达到了对听众进行民族传统文化精神熏染,以及“提请”关注和自觉传承民族优良精神文化遗产的艺术效果。这是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与流行音乐的表现形式的奇妙交融。
虽然诗、歌自古一家,用音乐来展现诗之“诗性”“诗意”之举古已有之,如今以诗填词、为诗谱曲的现象同样常见,不过一般都是诗曲基调一致,或以深沉、深情为求,或以轻快、轻松为要,要么追求阳春白雪的“雅”,要么追求下里巴人的“俗”,而像《母语》这首歌曲,以“时髦”的流行音乐样式和唱法来展现一种深沉深情的传统文化精神追求和“坚守”,在笔者的音乐认知层面,属于具有创新性的音乐创作实践。
在这首歌最后用母语彝语演唱的那部分音乐之前,歌曲的旋律、曲调还是属于流行音乐的而非民族音乐、传统音乐的。而到了用彝语演唱的结尾部分,作曲家则与之相适应地运用了彝族音乐的曲调模式,并实现了与之前的“流行”音乐曲调“杂糅性”的混合,曲调和风格与之前的部分衔接、融合得极其自然,并无“违和”之感,这同样是该作品的成功之处。在用汉语演唱的同一首彝族歌曲里点缀性地放进去部分彝语或彝族传统声调,是彝族音乐里的一个惯常做法,但大多是在总体上相互一致的基调、曲调和旋律的基础上进行的,而不像这首作品,接续了两种不同的曲调与风格,是具有一定创新性、探索性的音乐创作。
还有一个现象值得我们玩味,即那些离开了生养之地在外生活的人,那些在外漂泊多年后回到家乡故土的人,往往会更加热爱和呵护自己的民族传统与文化血脉。作为土生土长于凉山、精神和内心世界并未真正离开这里的以吉狄马加为代表的彝族文化人,他们的作品里就能够深刻地表现出对于衣胞之地的深厚情感和其精神返乡、返根的强烈意识。还有以吉克曲布为代表的在外发展和漂泊多年后回归家乡的一些人,他们毋庸置疑是当今彝族传统文化的捍卫者、传承者和践行者。如果说,历史上的闭关自守和封闭客观上造成了少数民族的“文化自足”和“慢生长”的自我保护、自然传承以至其文化“存活”下来,那么对传统文化的保护传承在如今无疑就显得更加迫切。在全球一体化、事物迭代越来越快的当下,对优秀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工作的需要更加急迫,而像吉狄马加、吉克曲布这样一批带着文化自觉和历史使命感不断探索和掘进,并身体力行、影响带动人们对民族传统文化进行挖掘、保护和传承发展的人,正体现了文艺工作者以高度的责任感、使命感对历史和时代作出的回应与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