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宾通道门口，挥挥手，一切仿佛已经尘埃落定，包括那些隐隐约约的担心，那些谁都经常挂在嘴边的相见或重逢。我知道，我转身的时候，这个动荡的世界也正在艰难的转身。顾彬以个人喜好凌驾于中国文学史之上的言过其实，勒?克莱齐奥有意识的强调作为写作机器的牙齿和胃。在我狭窄的空间里，世道人心，每天都在重新定位。甚至，当我突然接到年过七旬的仇姗先生决心离开北京重新东山再起的电话，我一点意外也没有。当曲比阿乌带着她的助手和笑容转过安检门，我几乎一言不发就走出龙洞堡机场的送行大厅。尽管二十分钟之前，在机场斜对面的鼎罐城，我还在一边喝酒，一边聆听朋友送别曲比阿乌的客套话，并心底里佩服朋友在花花世界经年不变的古道热肠。
对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象我，除了回忆，别的，在今天，也就什么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关于音乐，关于貌似强大的彝族，关于貌似强大的彝族文化，在魏公村一家咖啡馆里，我和阿乌有过一次零零碎碎的交谈。对于一个十几岁就登台献艺的彝家姑娘，她自然有独到的见解和别人难以得出的观点。记得那天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为那些阳刚的词语和不容置疑的民族情感源源不断的散发在我面前而惊讶不已。彝人自古就有尊重女性的传统，在己往的战争中，危急关头能让双方鸣金收兵的，往往也是手无寸铁的女性。从我对彝族典藉里几个女性的解读，以至我在大小凉山乌蒙山一带所接触到的女性――我不得不承认，对于她们千百年来深受尊敬的认识，过去实在是有些肤浅。所以，那天在咖啡馆，我几乎连叹息声也懒得发，大部分时间是玩着手中的玻璃杯。
曲比阿乌说：“我觉得日本跟我们彝族的确是有一些关系。为什么呢？我第一次去日本，是二十多年前，日本人用的碗和勺，跟彝族的一样，我去了那么多国家还没有碰到过这种相同。而且日语发音也和我们彝语差不多。比方说一和二，他们说“切尼”，我们说“此尼”，差不多。日本的许多城市我都去过了。差不多去了十次。关于音乐方面，第一次去日本，是去大阪，那时候我二十多岁，他们就说，哟，中国有这么漂亮的彝族姑娘？服装也漂亮，音乐这么好听，不可思议。去吃早餐人家问我，你是从大陆来的?你不是从台湾来的？我说是啊。我在大陆还不算漂亮的了。他们看得目不转晴的。唱歌的时候我上半场穿彝族服装，唱彝族歌曲。居然出了两次场，这种情况很少。下半场唱日本歌曲，穿他们的和服。我翻唱山口百惠，可惜现在那碟子我家里没有了，但是我的粉丝手里可能还有。当时真的很轰动。因为他们觉得中国的彝族，人美，歌好听，服装美。后来我对日本有一种亲切感，我想其他彝族同胞到日本肯定也会有这种亲切感，我们用木碗木勺，他们也一样，我学日语就学得特别轻松，不知道专家们怎么看，我觉得日语和我们彝语有许多内在的联系。”
曲比阿乌说：“这些年来，确实也为彝族做了些事吧，因为我把彝族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了世人，好多国家都不知道，中国还有这么美丽的一个民族。以前在老家，是没有感觉的，因为到处都是彝族，不会觉得自己有好骄傲。可是一到了北京，民族自尊心就自然出来了。对家乡的热爱和感情，经常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不穿其他民族的服装？我说我为我是彝族感到骄傲和自豪。我觉得我们这个民族，从奴隶社会，直接到社会主义社会，不弱于其他民族，我们这个民族的确不容易。我一直在学习，不管在老家，还是在北京，我觉得我都不能丢我们民族的脸，我展现给观众的，都是美好的东西。去世界各地，我也是把我最好的东西献给我的观众。”
曲比阿乌说：“说实话，说起歌吧，一言难尽，《情深谊长》先是邓玉梅老师演唱，我是第二代唱《情深谊长》的。评职称的时候我写过一个《我唱情深谊长》的论文，我写的是，《情深谊长》对我的意义。我学的第一首歌，就是《情深谊长》。我所看见最美的歌也是《情深谊长》。从八十年代到现在，我唱得最多的也是《情深谊长》。这首歌是称得上经典的，每次唱它的时候，我觉得是给我自己唱，不是给别人唱，我是用心在表达当年红军的那种感觉。其实我们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我们从家乡父老那儿听过，从各种媒介上看到过。对我个人而言，《情深谊长》就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爱。真的，这首歌，是我永远的歌曲，我也相信这是我们彝家永远的歌曲，是全中国的，全世界的歌曲。”
曲比阿乌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这话不知是谁说的，有道理。民族的东西，永远不会被老百姓遗忘。不管是什么唱法，只要能打动老百姓，我觉得就是好作品。我呢，因为我从小就唱民歌，现在我们彝族，通俗的也都上来了，但是民族的还没有达到应该到的高度。我平时也喜欢听通俗歌曲。我的这张专辑，很多开车的人都喜欢，因为我低了一两度唱。现在好多人都开车，开车疲惫的时候，人需要放松，我的这张专辑里的歌，都是很轻松的旋律的。我以前的专辑就很杂了，中国的，日本的，白毛女，等等什么都有，这里面有几首是哈布给我创作的，当然也有成名作《情深谊长》，《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你看我唱的歌都是不同地方的歌，云南，四川，广西，贵州，因为彝族，不只是凉山有彝族，其他地方也有，天下彝族都是一家，不应该分什么黑彝白彝了。不说彝族，全中国都应该这样。”
按我的估计，从七星关返回水西宾馆，三个小时应该足够了，殊不知那天毕节堵车，晚上九点我还没有回到黔西，我只得请高中同学去宾馆接阿乌她们三人吃饭。她们两点钟到达的，已经在宾馆呆了整整一个下午。水西宾馆后面有一座水西公园，公园里面有奢节等彝家数百年的历史，也许是天意罢，这一切，竟然由于我的缘故而使她们错过。而我第一次去凉山，阿惹妞带我去看的是奴隶博物馆，我第二次去凉山，看的是布拖朵洛荷，我第三次去凉山，看的是博什瓦黑岩画――是的，直到今天，我仍然为那天晚上在电话中阿乌没有半句抱怨的话而感到内疚。为一个凉山女子千里迢迢来到奢节墓前竟然无缘拜竭感到天大的不公平。第二天早上，我驱车去宾馆接她的时候，原本想讲一个奢节的故事给她听的，但是直到离开黔西，我一个字也没有提。车到我念中学时强自说愁的百里杜鹃花区，在清冷的山道上，我用二十年前的口吻告诉阿乌：花开的时候，满山的红，满山的白。在醉九牛观景台，阿乌远眺良久说，明年花开的时候，我们再来。现在我们赶紧干活吧。司机送她到上面一道山弯去换演出服，我和摄影师们扛着机子进入杜鹃林深处。在此之前，那些被我糟蹋或被我呵护的岁月，我是不止一次听说过醉九牛的，我像一个掮客，像一个被背叛的恋人那样清理过我和杜鹃花的关系，但我的眼光仍旧没有超出偏远山区小官僚的自以为是。我看得见传统，但是我看不见传统的背后。我看得见被城市文化无情粉碎的优美传说，但是我看不见索玛花和它们之间内在的牵连。摸着成百上千年的老树干，我为我的迟到而羞愧不已。索玛艺术团的姑娘小伙散坐在杜鹃林中，我又想起刚才说的那句酸溜溜的话：花开的时候，满山的白，满山的红。
一个小时后，阿乌来到我确定的机位。她穿过枝茂叶密的小径，她倚着古老的树干，一次次的在镜头里进出。我似乎也真的看见有千朵万朵的索玛花开在高高的彝山上。
那天，在咖啡馆，阿乌还说：我喜欢跟年青的人在一起，因为他们有新的想法，从他们身上你能学到我们这一代人没有的东西，我们不断的学习，不断的进步，这样才会让别人接受。现在有一帮彝族兄弟在北京，山鹰组合，彝人制造，太阳部落，他们都是创作型的歌手。我们就像亲姐弟，像一家人一样。我从来不会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哪怕是一个老百姓，在大街上看见他穿着民族服装，我就觉得特别亲切。人不要把自己看得高高在上。平平淡淡才是真，能为我的民族做点事，我是义不容辞，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
附：索玛花开
索玛花开在那高高的彝山
在云端在风中娇艳的盛开
世上的花儿千千万万
梦只梦见云端中盛开的索玛花
哥哥哟唱出那动人的情歌
妹妹哟踩出那快乐的舞步
笑就笑哭就哭爱就爱不爱就不爱
花儿红花儿白都是我的歌
美丽的姑娘你最爱哪一个
千千万万姑娘那个有你好
英俊的小伙你最爱哪一个
万万千千小伙哪个有我好
索玛花儿开
一朵两朵三朵五朵千千万万朵呀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千千万万年
一山一水一水一山
彝家的索玛花呀
一唱一合一合一唱
都是痛快的歌
索玛花儿开
我索玛花儿尽情的盛开
曲比阿乌：
女，国家一级演员，全国青联委员，中央国家机关青联常委。出身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一个彝族家庭。自幼喜欢唱歌，年仅16岁时就进入当地歌舞团任歌舞演员。1979年参加四川省文艺汇演获奖；1980年参加全国少数民族文艺汇演获优秀表演奖；1982年毕业于天津音乐学院，当年调入中央民族歌舞团任独唱演员至今。
她多次代表国家出访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日本等国家和香港、澳门、台湾地区。
她演唱的《情深意长》、《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我的家乡美》、《月琴弹起来》等歌曲深受广大观众的喜爱，曾荣获1997年度全国听众最受欢迎的歌手奖。
阿西里西――索玛花开
作者
阿诺阿布
2008-11-30
原出处：阿诺阿布博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