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声音和图画是人类叙事与思考历史的最古老也是最重要的两种方式。在历史演进过程中,声音的方式逐渐形成了各民族浩瀚无边的口头传统,缔造了声音文明的一系列成果,比如音乐,比如语言等;而图画的方式则逐步构建着各民族记录自身文明历程的符号体系、形象体系和象征体系,比如绘画,比如文字。这两种方式几乎囊括了人类文化的全部成果,而人类对这两种方式本身的创造与探索就形成了人类艺术。关于艺术与人类自身之间的内在关系,法国著名作家雨果说过:“没有艺术,人类生活便会黯然失色”。艺术,是人类所特有的发现自身、反思和创造自身的最直接的方式和载体。
自古栖居在中国西南云贵高原、横断山区的彝族人,受益于这片土地上神奇厚蕴的自然山水的启迪,用声音唱响过祖先古老的文明,用图画描绘过自身智慧和情感独特的形象。而这些都与彝民族的原生母语有关,在母语世界的底部,声音、言语、色彩、线条、形象都是相通的。由此,在当今彝族母语面临历史性危机时,我们无论以什么方式追溯族群历史生命与文化记忆,都难以完全脱逃博大浩淼的彝族母语世界。也就是说,即使在母语濒危时代,我们试图再次亲近和破译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及其“艺术里的精神”时,我们也会立即发现,所有这些文本背后都潜藏着彝民族通过“生物性继承”和“社会性继承”传承和转承而来的一个个独特玄妙、呼之欲出的精神原型。
诚然,由四川美术出版社推出的彝族青年艺术家阿余木呷的这部“彝族民间经典传说故事画辑”的每一幅图画背后,必然指涉着一个独立的彝族母语文化空间,局部转述了庞杂而生动的彝族母语叙事历程,并极力昭示出彝族人特有的自然观、生命观和族群精神品格。可以说,这一画辑的整个创作过程,实际上成为用图画呼唤母语,用图画追思古老而神秘的彝族母语文化原始生命形态,同时,用图画重新创构彝族新生代画人更加自由通脱的精神姿态的一次真实可靠的心理历程和精神举措。
一、对前图画叙事的回归与超越
随着后工业文明的推进,传统的失落,历史叙事的表浅化和零散化趋势的加剧,读图时代、数码时代的到来;文明的记忆方式与表述方式的再次嬗变,文化精神叙事必然走向一种回归与超越的态势;我们知道,在早期人类的语言行为产生之前,人类历史曾经经历过一个“前图画叙事时代”――人类尚未将自身从自然中提升出来,达到主体自我意识之前对自然生命世界的早期“交感”过程中的“模仿”与“染触”所形成的印象,如原始人大脑中不可言状的原生心象和他们对大自然的最初的图形印记等。在此基础上逐渐出现自觉的图画意识和图画世界。所以,人类早期叙事滥觞于图画叙事,图画思维是象形思维进而到形象思维的发端,然后再逐步发展到口头叙事与文字叙事并行的――语文叙事时代。“彝族民间经典传说故事画辑”正是抓住图画叙事在彝族文化历史叙事中的基础性和重要性这一特点,精选彝族民间语文叙事的经典部分进行一次图画追述和图形阐释,是作者站在现代艺术的立场上对彝族前图画叙事和图画叙事时代的一种回归、延续与超越的努力。基于上述认识,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该画辑借助其历史主题与时代需求,试图实践着一种绘画理念,即用现代绘画与艺术设计的手段和技法返回前图画时代,同时努力超越之。进而以图画形式重新启悟当代彝族人的母性智慧和母语觉悟。
二、由单语叙事到多语演述的实践
在经济一体化、知识全球化进程中,彝族文化的传承与传播必须由过去的单语叙事走向多语化形态,主要表现:其一表层的如用彝语、汉语、英语、日语等多语种同步进行彝族族群生命记忆与生活现实的多元化的演述,进而实现彝民族精神文化的当代传承与传播的文化使命。无庸讳言,在当代世界文化语境下,彝族文化已经历史性地步入一个多语演述的时代。至于这一民族历史文化叙事方式的变迁过程所带来的得与失、悲与喜只能等待历史作出公正的裁决。其二潜藏着的多语事实:过去,彝族毕摩绘画及彝族民间一切形象创造几乎都是单一母语背景下的单语叙事,而在这本“彝族民间经典传说故事画辑”中,我们不难发现编创者从审美意识、思维方式到表现手段、艺术技巧,以及文化要素及其精神指向等,都是在接受了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化全面遭遇“文化混血”后产生和形成的,是把彝族传统知识、历史经验、文化智慧放到更为宏阔的当代人文语境和艺术思潮的强光下,进行严格的锻炼和提升,充分发挥当代族群叙事中潜在的多语演述的特点和优势,并自觉地烙上后殖民文化特有的精神特征和生命印记。当然,在文化传播中发生失落、变异现象,正如只能在传播中去完成传承、创新一样,也都是符合文化发展自身规律的。这本画辑十分典型地代表着当代中国少数民族艺术文化发展的基本现状和未来走向。
三、历史生命的延伸与时代精神的创造
在最古老、奇妙的神异的形迹中探寻最时尚的精神,是这本画辑的总体精神取向和艺术创作宗旨。为了实践这一精神旨归,编创者依凭自身开放的艺术胸襟,超前的艺术观念、深厚的文化积淀,在深谙彝族传统美术要义与精神主领的基础上,站在对彝民族优秀的历史文化遗产进行抢救、保护与开发利用这一母语文化濒危时代本民族知识者义不容辞的时代职责的高度,在当代彝族美术创作界第一次集中描绘出“万物有灵”观念下形成的彝族传统叙事载体中的神话英雄、灵异神怪们的形象,为这些神与灵画形、造形、定形,同时极力透示出这些历史精灵们在文本深处担任历史叙事角色时的功过得失,使这些神灵们的历史形象更加丰富和饱满。
综上所述,该画辑主要具有以下优特点:第一、立意深。俄国艺术大师康定斯基说过:“将光明投向人的内心黑暗中去――这就是艺术家的使命”。在必然承受本民族母语文化衰微乃至消亡的当代遭遇的同时,自觉担当历史,为彝族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抢救与保护进行切实有效的实践活动,使得“彝族民间经典传说故事画辑”的选题具有了深远的时代历史意义;第二、手段新。没有形式的创新,艺术的创新是空谈,而形式的创新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艺术创造手段的创新。该画辑打破传统纸画艺术的一系列操作手段,实践了融版画、线描等手法于电脑特技绘制为一体的全新的表现手法,因为这一手法既明显区别于其他画种,又更能准确的表达彝族擅长抽象的民间艺术风格;第三、色彩、线条、构图既有传统根脉,又注重现代美术精神与技法的渗透。该画辑注重对彝族世俗生活层面极为崇尚的红、黄、黑三色传统的继承,同时在抓住彝族“画骨艺术”与当代美术精神相通的艺术精神实质,加以个性化的发挥,为后来者提供了导向性价值;第四、既表述故事,又延伸故事。德国作曲家舒曼说:“艺术家就是勾画一切的人”。该画辑并非简单地图解神话、图解故事,而是尽量创造性的延伸故事、升华故事的精神内涵,达到既“不离言诠”又“不落言诠”;第五、重时尚性、传播性。“凡是没有向未来发展的能力的艺术,只是时代的一个孩子而不能变为未来的母亲,它是贫瘠的艺术。”这是康定斯基对人类艺术生命最为精辟的预言。“彝族民间经典传说故事画辑”力图从纵向和横向上实现彝族图形叙事传统与现代的连接,努力预示未来发展的必然趋势,并为此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在此,我们真诚祝愿:与彝族母语文化命运息息相关的彝族美术之生命树常青常绿。
2005年7月20日于蓉南武侯祠